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倪建强走了,像一阵风卷走一片枯叶 / 机关人物素描(3)

千叶树下 千叶树 2023-08-07

第895片树叶儿

来机关一个月后,董主任喊我过去,交给我一本机关花名册,我看到上面他用铅笔划改了一些人名日期和职务,他让我去文印室再打一份出来,校对好了给他。

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倪建强的名字,他的学历一栏里写着北京某大学研究生在读,目前在家养病。校对花名册时,我随口问了打字员小周,这位倪建强是什么病啊?好像岁数不大嘛。小周头也没抬了说,白血病,28岁。我心里咯噔了一下,感到有些震惊。我感到震惊的倒不是小周说这个时的语气跟态度,而是白血病这三个字吓到了我。

 

第一次听说白血病这个词,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风靡一时的日本电视连续剧《血疑》中,清纯美丽的山口百惠扮演的,那位楚楚动人的善良的大岛幸子,一次次挣脱了这个可怕的病魔,最后还是带着深深的遗憾,离开了身边挚爱的亲人。

我记得当时在那台小小的飞跃牌黑白电视机前,我的母亲和姐姐跟着剧情的起伏,一次次的伤心难过直到哭红了眼睛,我也感到特别的惋惜感伤。只是我们始终不理解白血病到底是怎么回事?为什么这么可怕?这个不会是编剧编出来的病吧?

随后的好多年里,除了几部影视剧里的桥段,现实生活中一直没有听说谁谁不幸得了这个病。

这位我没见过的倪建强,第一次让我感到白血病是活生生的存在的,就在我们身边潜伏着。

 

在整理机关档案时,我有意无意的留意着关于倪建强的材料,我在一份档案里看到一份登记表上,贴着的他的一张小照片,还从几张工会开展活动时的集体照片,一眼认出了他。

要不是提前知道了他患有白血病,说什么我也不可能把他跟生病联系起来的。

照片上的这个小伙子,白白净净的,有点儿微胖,是当时流行的三七斜分的发型,脑门儿宽阔饱铮,特别是一对眼睛流露出笑意,嘴巴上有两个对称的浅浅的酒窝。青春阳光,洋溢着活力。

跟同事闲聊时,偶尔也有人说起他,我结合他的履历登记和几份年度个人小结,拼凑出个大概来。

 

他是本县东边偏远的一个乡的,考大学时是全县的第二名,本来是可以去直接去北京的一所著名的学府,不晓得什么原因,转而去了东北的一所大学。

据说是因为家里实在太困难,那所大学可以提供优惠的奖学金,而且他们家在当地还有个亲戚可以给予照应。

毕业后他以当时还不算常见的本科学历,被安排到了我在的这家机关。

其实他是可以留在东北那所大城市的,好像还是出于照顾家庭的原因,回来了。

他有个弟弟和妹妹,还有个老母亲,父亲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因为事故去世了。

分到机关的第三年,他就患上了白血病,是在苏州确诊的。然后就休假到处医治了。

得病之前,他刚刚处了个女朋友,说是都在商议婚期了,订婚照也拍过了,他坚决提出来分手,理由就是不能这么拖累了女方。

 

我能够感受到,机关里的人对他的遭遇还是充满了同情,大家也先后组织了两次捐款,但是杯水车薪啊。

他现在处在化疗阶段,按照我们董主任的说法,也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吧,这个病是没法救得过来的。

董主任以及文印室的小周,都有点掩饰不住的厌烦,是因为每隔一段时间,他家的老母亲就会带着他弟弟或者妹妹来找局里,主要就是哭诉各种窘迫,希望单位能够再给些帮助。

局长和分管局长每次都把他们带到董主任这里来,关照他好好沟通,争取从实际出发,尽最大可能的多帮帮。

董主任也很为难,他也做不了主,机关是个穷机关,也有各种政策和规矩在,

他还能怎么帮撒?不给钱说什么都是扯淡,但是这些话又都不好明说,即使说了他们也还是不听,继续眼泪哗哗的坐着不肯走。

每次过来,他老母亲只是老泪纵横,他的弟弟苦着一张充满稚气的脸,一声不吭的站着,他的妹妹一说话就哭,一声一声的抽泣。

这一家就像半空里吊着的一颗玻璃球,被白血病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怪物无情的推搡,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摔在地上破碎成渣,看着真叫人难过。

 

初秋的一个下午,天气阴测测的,机关门口的大路上连个人影子都没有,沿街的几根电线在大风里晃荡,一拨又一拨鸟雀惊吓了四处乱窜,有的还撞到了办公楼的大玻璃窗上。眼看着大雨就要来。

县里下午有个会,局长们和几个部门的头头脑脑都去开会了,剩下的就没多少人了,我知道几位驾驶员跟后勤的,一定跑去后面的招待所斗地主去了。

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办公室里,翻着一本刚买来的《普希金抒情诗选》打发时间。

倪建强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。

我第一眼没认出他来,看着面前憔悴矮小的这个人,觉得有点儿面熟,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的了。

他笑呵呵的主动打招呼说,您好,我是倪建强,您是新来的吧?我听说了呢,我们认识一下!我当时有点懵,他跟照片上的样子相差了很多啊!

不知道为什么,我马上想起了脱水蔬菜这个词来,还想到老家里腌制的萝卜干,又觉得这么想对不住他。

 

他看上去有些虚弱,也很瘦。特别是头发跟照片上比,几乎已经少了一大半了,宽阔的脑门显得有些突兀。

我请他赶紧坐下来,给他泡了一杯茶,他不好意思的解释,说自己不能喝茶叶茶,就白开水吧。

他是从苏州化疗回来,路过县城,特意拐过来看看同事们的,他有些腼腆的说,一直在麻烦大家,很不好意思,谢谢你们的帮助啊。

我特别惭愧了,我什么也没帮过他的。

那天下午倪建强在机关里待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,也是刻意想等等开会的同志回到机关,想亲口跟他们说句感谢的话。

但是直到他走了,还是没几个人。

中间我陪他去了五楼他原先的办公室,他还坐回到位置上,感受了一下以前上班的情景。

 

再次回到我的办公室时,他顺手拿起了我摊平在桌上的《普希金抒情诗选》,有些高兴的问我,你也喜欢文学啊?他说自己念大学时也写过诗歌呢,他轻声背完了那首《假如生活欺骗了你》。

送他下楼,看着他走出了机关院子,拐上了马路,我觉得他就像一片叶子,马上就会被无情的风雨卷得无影无踪。

也是在那个下午,他有些唐突的跟我说了一句,做人总归是要有理想的,只有奋斗了努力了,才有可能过上理想的生活。

我能够感觉到,他有着强烈的诉说的欲望,仿佛是被关在一个小笼子里实在闷的太久了,他渴望有人跟他对话交流。同时他也明知这其实是有点不恰当的,毕竟我跟他也不熟。

 

那一年春节后上班,我们正在谈论就要开播的元宵晚会上,到底哪个节目会被评选为最受观众喜爱的节目,桌上的电话响了,是倪建强的妹妹打来的,她在电话里哽咽着说,我哥早上走了。

一季度的花名册归档时,董主任提醒我注意微调一下,我知道他的意思,是要记得把倪建强的名字从名册上划掉,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,像机关门口去年落了一地的树叶,今年我们再也看不到它们了。

新的树叶已经长成,就像新的日子潮水一样奔涌而来。


直到今天,对于白血病我依然一无所知。

但是我看到朋友圈里,隔三差五就有人在祈求帮助,水滴筹里不断有白血病患者和他们的家人发出的求救。

我知道这是个可怕的疾病,它不只是会无情的掐灭生活的希望,更会残酷的带走鲜活的生命。

就像当年带走了那位青春阳光的倪建强,像一阵风卷走了一片枯叶。

 

2018年8月19日星期日


感谢

@天涯海角友情配图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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